高峰的博客 – A refreshed feeling

7月 6, 2011

忆往昔,学历史智慧(五)——青少年时代的另一些文化熏陶

接上部分

我在青少年时期受到的中国传统文化熏陶除古典小说外还来自诗词,以唐诗为主。

由于从四岁多开始阿公便在教我识字时引用毛泽东诗词,加上毛主席作品又是小学教育的重点,所以到三年级开始时我对诗词已有一些基本知识而兴趣也开始扩展到古典诗词。

虽然爸爸妈妈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而且爸爸原来是古典文学研究学者,但阿公在这方面对我的影响不比他们小,主要通过他的书法。

在文化大革命头两年的“破四旧”、批斗和武斗时期,不但图书馆不开放而且任何非革命性的文化内容也是人们不敢接触的。不要说那时父母不会向我传输其它文化内容,阿公毛笔书写的也不外毛主席诗词、革命口号像“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和在毛主席像下供奉的大红纸底上的“福”字。

但爸爸书架上满满的书仍在,原来放在他和同事“熊茂生叔叔”的大学教师宿舍房间而不在妈妈那边教师宿舍的家,故没被妈妈中学“红卫兵”们“抄家”没收。1968年秋天解放军和工人纠察队进大学校园恢复秩序时我们家也有被搜索;他们寻找的是武器,把记不得妈妈亲戚里我的哪位“舅舅”给我做的大木叉弹弓也给没收了;但当爸爸向他们解释书架上是他学习和研究用的书籍,他们还挺客气的。爸爸也很小心,在那之前的两年里书架一直用一张大布帘遮盖着,以免惹是非。

爸爸没有《唐诗三百首》(见“唐诗三百首”,第一范文网),那是到了大概五年级或初中一年级爸爸才从图书馆借给我阅读。与此相比,有几位同学家里父亲有一本所以读的应该比我早一些,我记忆中像本文上一部分谈到的“袁凌”同学的父亲“袁伟时叔叔”,是爸爸同事但研究中国哲学的,还有“汤友志”同学的研究中国经济历史的父亲“汤明檖伯伯”(见“中国古代社会经济史研究的新成果——读汤明檖:《中国古代社会经济史》”,原载《学术研究》1983年第6期,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名字念起来像“唐明隋”,类似于本文上一部分谈到的古典小说“隋唐演义”。

但我记得爸爸至少有一本我记忆中是中国古典诗词选,记不清楚叫什么了,里面有可能不到一百首李白、杜甫和唐朝其他文人的名诗词,还有几十首其他朝代的有名诗词。记得应该是在三年级我开始阅读这本书和背诵里面我喜欢的一些。

爸爸还有一本钱钟书作的《宋诗选注》(见陈才智“《唐宋诗词鉴赏》参考书目”,2010年9月18日,中国文学网),但那是我在将第一本诗词选看完并背熟了其中几十首后才开始阅读的,记得在一些年浏览了几遍,每次挑选自己喜欢的一些来慢慢回味和抒想,但宋诗到底不像唐诗那样通俗流行我也就没有认真背诵。

中国传统毛笔书法与传统诗词紧密相关,后者的思想内涵和艺术感性通过前者的美感和风格更好地发挥和传播。虽然阿公受的是正统(长老会)基督教教育并长期作传教工作,在我见到的年代里中国古典诗词仍是阿公最喜欢用书法表达的文字。

本文第三部分曾介绍到阿公喜欢书写宋朝文人周敦颐的“爱莲说”(见“王超英作品”,原载《潮汕历代墨迹精选》,许沛波书画篆刻网,2005年7月5日),其一部分是:

“余(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支(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文化大革命时阿公已是七十岁左右人,长幅的书法作品比以前写得少了,极小字体的作品像本文第二部分提到的写在卷烟纸上的七绝或七律诗再也没有了。用正常大小的行书体或草书体抒写短诗、特别是七绝是他最经常的书法活动。只要我在家不用做功课,阿公写毛笔字时的碾墨和牵纸是我的任务,而且我很有兴致。

与爸爸的学术研究有共同处,阿公也特别喜欢李白的诗。我记得阿公最喜欢的两首李白七绝是《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和《朝(早)发白帝城》: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2008年6月10日,中学语文教学资源网)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李白——《朝发白帝城》”,2008年6月9日,中学语文教学资源网)

这两首诗应该可以说是以浪漫主义著称的李白描写长江航行的诗词里自然景色最开阔、诗人心情最宽广的两首,这在喜欢背诵诗词的青少年时代我是很能感觉到的。

至于这两首李白诗对于喜欢书写它们的阿公和李白诗研究出身的爸爸有没有更深的意义,我当时作为一位爱好浪漫幻想的青少年想不到,因为我对阿公、爸爸和诗人李白的背景、思想和心情的真正了解其实不多,在当时的环境下也不可能多。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是李白早期的名作之一,而《朝发白帝城》是他晚期的作品。

年轻的李白在今天的武昌黄鹤楼为比他年长的朋友、已经更有名气的诗人孟浩然到扬州之旅送行时写下了《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中学语文教学资源网登载的赏析对该诗有正统的浪漫主义解释:

“… 再说这次离别正是开元盛世,太平而又繁荣,季节是烟花三月、春意最浓的时候,从黄鹤楼到扬州,这一路都是繁花似锦。而扬州呢?更是当时整个东南地区最繁华的都会。李白是那样一个浪漫、爱好游览的人,所以这次离别完全是在很浓郁的畅想曲和抒情诗的气氛里进行的。李白心里没有什么忧伤和不愉快,相反地认为孟浩然这趟旅行快乐得很,他向往扬州,又向往孟浩然,所以一边送别,一边心也就跟着飞翔,胸中有无穷的诗意随着江水荡漾。…”(“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2008年6月10日,中学语文教学资源网)

“烟花三月下扬州”,在李白眼中孟浩然的旅行将会很快乐,但如果我们仔细地咀嚼诗人的语言,说李白本人也那么喜欢繁华的都会扬州有可能结论过早:在诗人的遐思里扬州会不会只是在长江与“碧空”交界的“天际”边缘的“孤帆远影”而已?

李白称孟浩然为“故人”可见他们认识已有好些时间。李白在长江上游的蜀郡(四川)长大,二十多岁时第一次外游在开元十二-十三年(公元724-725年)沿长江出蜀,在荆州以北的襄州(襄阳)与孟浩然结识,后来再会于荆州以东的江夏(武昌)黄鹤楼时写下此诗。两次相晤之间多久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他出蜀沿长江东游于开元十四年到过下游附近的扬州并居留一段时间,之后返回中游的荆州地区居住,才在不早于开元十五年写该诗,所以当时他对扬州的了解已超越想像性的“向往”。(见熊万里“由《襄阳米颠》想到孟浩然与李白”,2006年1月1日,汉江传媒网;和“[福烓说扬州]李白与扬州 说法各有不同”,2010年9月28日,扬州晚报网)

我们可看看李白的其它诗怎么说扬州的。

李白有另外两首七绝直接使用了“扬州”之名,有趣的是两首均是谈与政坛国事有关的,而“扬州”出现在诗里作为一个对比。

第一首是《酬崔侍御成甫》:

“严陵不从万乘游,归卧空山钓碧流。自是客星辞帝座,元非太白醉扬州。”(李白“酬崔侍御”,八斗文学诗词大库)

这首诗写于多年后的天宝六、七年或十二年(公元747-748年或753年),前两句指的是严子陵不愿意做汉光武帝随从而退隐的史事,后两句则指李白自己。这时的李白已曾于天宝元年被召进国都长安任翰林学士,供奉唐玄宗大约有三年时间但因仍觉不得志表示辞职,受唐玄宗赐予一些金钱返回民间,在长江下游地区居住。李白在诗里表白他辞职离开唐玄宗的情况类似于严子陵,并非自己宁愿到扬州去喝醉酒,可见已人到中年、曾任朝廷官职的李白认为扬州是喝酒放纵的好地方但并非他真正意愿,只不过当官不得志别无选择。在长江下游地区李白住过宣州(宣城),与曾任监察御史的崔成甫交往频繁,写过不少诗赠他,而此人因在朝廷遇问题被放逐回民间,比李白服侍唐玄宗的结局更差。(见郁贤皓“李白诗中崔侍御考辨”,原载《文史哲》 1979年01期,中国文学网;潘呂棋昌“李白杜甫年譜”,1996年9月28日,九思亭-潘呂棋昌教學/研究網站,台灣國立交通大學;和查屏球“李白第五讲   李白受诏入京前后的的活动与创作——盛唐文化与李白形象的定位”,“汉语言文学原典精读李杜精读”,复旦大学精品课程)。

据史书解释,李白任翰林学士时唐玄宗数次欲提拔他到更高官位,但每次均遭贵妃杨玉环反对并阻止(见“《新唐书·李白传》注释及翻译”,阅读推介网)。

在作《酬崔侍御成甫》诗后不久的天宝十二、三年,李白作了《秋浦歌》十七首(见潘呂棋昌“李白杜甫年譜”,1996年9月28日,九思亭-潘呂棋昌教學/研究網站,台灣國立交通大學;和吴汉卿“秋浦盛名源李白”,2011年6月18日,原载《池州日报》,安徽文化网),其中第一首又提到“扬州”,内容也是怀念国都长安的,因见到类似于秋色的萧条而触景生情:

“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客愁不可度,行上东大楼。正西望长安,下见江水流。寄言向江水,汝意忆侬不。遥传一掬泪,为我达扬州。”(李白“秋浦歌十七首”,八斗文学诗词大库)

虽然悲伤与愉快心情相反,但该诗仍有与《酬崔侍御成甫》相近的意思,即想长安但去不了只能将眼泪送去扬州发泄。

扬州位于隋炀帝期间开拓的南北大运河上的重要地理位置使它成为唐朝时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国际都市,有所谓“北长安,南扬州”之说(见郭志坤“隋炀帝开凿运河之因”,2006年6月30日,东方网;和胡小武“城市意象的再生——扬州古运河景观改造的理念创新”,2008年第10期,《城市》)。《酬崔侍御成甫》和《秋浦歌其一》从不同角度表达了李白对长安与扬州的比较,即长安是国家政治中心而扬州是表述个人情感的地方。

李白是喜欢扬州的,不然不会去那里醉酒享乐,而且写《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时他可能刚出蜀不久只有二十多岁,有可能更喜欢扬州。但关键的史实是年青的李白对政治的抱负已很强烈也已结交了一些皇朝官府的关系,因此我们考虑这首诗的最高境界时不应该忽略这点。

譬如说,在开元七-九年只有二十岁或不到时,李白已在蜀谒见渝州刺史李邕并写下《上李邕》诗,自比“年少”的“大鹏”,表达了远大的抱负和志向(见马军“唐诗中的重庆”,2011年3月21日,《重庆晚报》数字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李白还喜好道教,出蜀到达荆州(又名江陵)时拜访曾被武则天、唐睿宗、唐玄宗三代皇帝召见并被唐玄宗胞妹玉真公主尊为老师的著名道士司马子微,被道士称赞他有“仙风道骨”,马上又以“大鹏”自比写了一篇《大鹏遇希有鸟赋》文章。有学者认为将近二十年后李白被唐玄宗召进长安当官便是得到玉真公主的推荐。(见“历史解秘:李白进入上层是因跟玉真公主关系暧昧”,摘自康震《康震品李白》,2009年8月19日,神韵在线;和杨莹“李白与茅山道教的渊源”,原载《镇江日报》,2011年5月16日,金山网)

有意味的是李白在荆州见司马子微并写《大鹏遇希有鸟赋》后才去游扬州(又名广陵),游扬州之前或之后在荆州北面的襄州认识了诗人孟浩然,扬州回来后在离荆州不远的武昌黄鹤楼再为孟浩然写下《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而《大鹏遇希有鸟赋》里对大鹏和珍贵黄鸟的不同描写显示出李白认为自己是远远在上的:

“南华老仙,发天机于漆园。吐峥嵘之高论,开浩荡之奇言。徵至怪于齐谐,谈北溟之有鱼。吾不知其几千里,其名曰鲲。化成大鹏,质凝胚浑。… 尔其雄姿壮观,坱轧河汉。上摩苍苍,下覆漫漫。盘古开天而直视,羲和倚日以旁叹。… 岂比夫蓬莱之黄鹄,夸金衣与菊裳?耻苍梧之玄凤,耀彩质与锦章。既服御于灵仙,久驯扰于池隍。…”(李白“大鹏遇希有鸟赋“,唐诗之路)

尽管如此,李白对比他年长的孟浩然还是很尊重的。这也因为孟浩然是位结交很广的隐士,而李白很想通过隐居交友受国家重用。在沿长江出蜀到达荆州地区时在《大鹏遇希有鸟赋》之外他写的《秋下荆门》一诗(见陈才智“李白年表”,新学网)就清楚地表达了通过隐居交友成名这一心理:

“霜落荆门江树空,布帆无恙挂秋风。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李白“秋下荆门”,八斗文学诗词大库)

早期的李白对秋天的乐观,与二十多年后做过并辞了朝廷官职到长江下游居住时写的《秋浦歌其一》里秋色“萧条使人愁”的悲观,很成正反的对比。

在这两个时期之间的开元二十二年左右,襄州刺史韩朝宗邀请孟浩然去国都长安游览会晤朋友;孟浩然曾去过考进士,落了榜但有与著名文人丞相张九龄和王维相识交流,并因此见过唐玄宗但不愉快,便说不去了;李白则写了《赠孟浩然》一诗赞扬孟浩然的超脱(见“赠孟浩然”,唐宋名家诗词导读,中山大学中文系;和“唐代诗人–孟浩然”,2007年12月26日,中国孟子网):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然而李白自己没有放过机会。据说几年前他也访问过长安在玉真公主別馆作客,并拜见老文人丞相张说但不得如愿,张说则在那年去世(见潘呂棋昌“李白杜甫年譜”,1996年9月28日,九思亭-潘呂棋昌教學/研究網站,台灣國立交通大學;和朱耀儒“李白三次入长安”,2007年4月26日,西安晚报)。这时李白向也任荆州大都督府长史的韩朝宗送上《与韩荆州书》,以“龙门”称颂并“毛遂”自荐:

“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岂不以有周公之风,躬吐握之事,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一登龙门,则声价十倍。所以龙蟠凤逸之士,皆欲收名定价于君侯。君侯不以富贵而骄之,寒贱而忽之,则三千之中有毛遂,使白得颖脱而出,即其人焉。…”(李白“与韩荆州书”,人文华夏网)

李白写得这么动听但朝廷仍没有招收他。

有学者认为孟浩然是在进长安考进士失败后才去“下扬州”的,即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作于开元二十年左右而非开元十五年左右(见杜晓勤《二十世纪隋唐五代文学研究综述》,语文备课大师网)。

在韩朝宗之后老文人丞相张九龄被贬职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招孟浩然为短期幕府但李白好像没有来往(见罗韬“杂拌小集:李白与张九龄有交往吗?”,2005年6月28日,金羊网;陈礼荣“状元宰相张九龄——开元年间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张九龄的人生历程”,《荆州纵横》2007年第4期;“唐代诗人–孟浩然”,2007年12月26日,中国孟子网)。

终于开元二十九年过到天宝元年,李白才接到诏书任命他为翰林学士。

在当官前隐居交游的多年里,李白对历史上由隐居成大事的名人尤其是诸葛亮(孔明)的推崇和自比,多处流露。

他的《读诸葛武侯传书怀赠长安崔少府叔封昆季》诗推崇孔明的“风云四海”壮志并表示自己情感也如此,与《赠孟浩然》诗称赞孟浩然的超脱成明显对比:

“… 赤伏起颓运,卧龙得孔明。当其南阳时,陇亩躬自耕。鱼水三顾合,风云四海生。武侯立岷蜀,壮志吞咸京。… 余亦草间人,颇怀拯物情。…。”(李白“读诸葛武侯传书怀赠长安崔少府叔封昆季”,八斗文学诗词大库)

在《留别王司马嵩》诗里他更自比孔明的隐居:

“… 余亦南阳子,时为梁甫吟。…。”(李白“留别王司马嵩”,八斗文学诗词大库)

在《南都行》诗里他还流露了担心隐居太久成不了诸葛孔明的不幸:

“… 谁识卧龙客,长吟愁鬓斑。”(李白“南都行”,八斗文学诗词大库)

所有这些使我觉得李白对大鹏与珍贵黄鸟的比较、长安与扬州的比较,以及他对“孟夫子”浩然的仰慕尊重但认为自己会超越之上,是一种“孔”与“孟”之比。但这个“孔”不是创立儒家学说的“孔夫子”,虽然孟浩然是孔子学说继承人孟子的后裔(“孟建梁《孟氏名人录》告罄”,2009年11月8日,中华孟子学会)。李白不愿意通过科举晋官,而是希望能够在大事业上模仿著名的汉朝末期三国(演义)时代蜀国丞相诸葛孔明。

孟浩然隐居的襄阳原本是诸葛孔明隐居的地方,而再往北的南阳是诸葛孔明耕田的卧龙地,两地历史上属长江边的荆州管辖而荆州则是诸葛孔明辅助汉朝国戚刘备开始打天下的地方(见“襄阳古隆中·诸葛亮故居“,襄樊市隆中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诸葛亮的荆州情”,2007年12月17日,新华网;和曾麒“游南阳武侯祠 读王朝兴衰史”,2010年8月11日,中国网)。怪不得从刚从蜀地出来不久的年青李白选择了这著名地区来隐居交游好些年。

心怀无人认识他这位“卧龙客”的担心,李白没有只倚靠朋友。在写《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前他已入婿在襄阳和武昌之间的安陆,娶了已故前丞相许圉师孙女许紫烟、又名许萱为妻。所以在道教的司马子微道士及唐玄宗胞妹玉真公主和隐居文人孟浩然等之外李白还有姻亲关系,但在开元后期许紫烟可能与被贬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的张九龄同年去世(见“许圉师”,安陆信息网;和潘呂棋昌“李白杜甫年譜”,1996年9月28日,九思亭-潘呂棋昌教學/研究網站,台灣國立交通大學)。

李白的另外第二首直接提到“扬州”的七绝(另外第一首是前面讨论过的《酬崔侍御成甫》)是《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其六:

“濯锦清江万里流,云帆龙舸下扬州。北地虽夸上林苑,南京还有散花楼。”(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八斗文学诗词大库)

所谓“上皇西巡南京”,指在天宝十四年受宠任的北方边防少数民族大将安禄山叛乱后唐玄宗在天宝十五年入蜀去成都避难,“南京”指那时成都,今天的南京当时称为“金陵”。李白在这里不但用了“扬州”而且是他多年前《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用过的“下扬州”,略为深奥。

从隋炀帝开始历代皇帝大概都有过沿南北大运河“下扬州”的传统,而这次唐玄宗入蜀走的只能是从长安入四川的“蜀道”,不可能是什么“清江万里流”而应该像李白早已写下的《蜀道难》所描述的: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猿猱欲度愁攀援。…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蜀道难(原文与译文)”,古诗文翻译网)

特别有意思的一句是“黄鹤之飞尚不得,猿猱欲度愁攀援”,与《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里“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一句对比,知道黄鹤是无法飞上蜀地的虽然能轻松地飞下扬州。

在不晚于供职翰林时李白将《蜀道难》给老文人和著名书法家、秘书监官贺知章看,受赞叹被称为“谪仙”,有史书解释李白之成为翰林学士是因贺知章向唐玄宗推荐。后来两人均于天宝三年辞职离开长安。(见“《新唐书·李白传》注释及翻译”,阅读推介网;潘呂棋昌“李白杜甫年譜”,1996年9月28日,九思亭-潘呂棋昌教學/研究網站,台灣國立交通大學;和王运熙、杨明“谈李白《蜀道难》、《将进酒》、《梁甫吟》、《远别离》的写作年代”,中国文学网)

本文上一部分提到的唐玄宗皇后贵妃杨玉环及其堂兄宰相杨国忠,便在此次唐玄宗入蜀路途中在马嵬坡经唐玄宗随从禁军将士们要求而被处死,史称“马嵬兵变”。之后太子李亨登位成为唐肃宗在北方抵抗安禄山,唐玄宗成为太上皇在蜀避难。(见“马嵬坡兵变的主谋是谁”,2010年11月10日,中国战略网;“安史之乱——乱经过”,2010年12月16日,晋城在线;和“陈玄礼”,百度百科)

《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其六里提到的皇家建筑“散花楼”在今天的成都(见魏亦、凸凹“碧瓦飞檐 花近高楼”,2011年5月3日,成都日报),而前一首和后一首都提到“峨眉”、及“锦江”或“锦水”,无疑是描写上皇在蜀地的。然而“云帆龙舸下扬州”出现在事实之外,很有可能是对唐玄宗亲身经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故意过分恭维以起对比讽刺的作用–前面引用的李白其它诗词已显示出他爱好这种讽刺的性格。

与事实有关的是李白自己刚刚经历过了“云帆龙舸下扬州”:他携家在庐山居住避动乱,经唐玄宗儿子、江陵(荆州)大都督永王李璘恳请下山为其幕府,之后李璘率军在长江下游欲对唐肃宗造反和攻取广陵(扬州)–庐山以“云”雾著名而永王李璘当然是位“龙”子。

李白为此写了《永王东巡歌十一首》,但据后人考证认为也应是十首,另有一首他人加进去。其部分根据是这些七绝李白以永王幕僚身份而作,但不久李璘兵败身亡,之后唐军收复长安唐玄宗返回时唐肃宗才以“南京”命名蜀郡,所以《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在后,可能是李白被捕后为表示悔改、忠于唐玄宗而写,数目不应比前者少。(见“旧唐书 本纪第十 肃宗”,国学网;谢柏梁“我辈岂是蓬蒿人”,2011年4月6日,新华读书;和“安禄山叛变与永王璘东巡——李白在政治活动中的第二次大失败 李白与杜甫 郭沫若曾引起巨大争议的封笔之作”,凤凰网读书)。

即使如此,我觉得《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其六有为李白自己的诸葛孔明式“三分天下”意图辩护的意思,大意是:上皇您住蜀的锦江流成万里长江,我引导您儿子永王顺水去拿扬州,虽说肃宗在北方是皇帝了,在蜀避难的您还有许多其他儿子。

安禄山叛乱时唐玄宗任命了几位其他儿子为地方大都督,其中永王李璘为江陵(荆州)大都督、主管长江中游及以南,之后李璘未得唐肃宗同意擅自率军“东巡”并准备渡江攻打广陵(扬州),自立一方的意图很明显(见“旧唐书 本纪第十 肃宗”,国学网;和“《李白詩全集》”,“古詩詞”,翼報)。

安禄山叛乱时李白在北方仍有喝酒享乐,之后南下到庐山避战乱而不留在中原抗战;郭沫若先生在1971年出版的《李白与杜甫》一书里对此作了严厉批评,说李白“胡涂透顶”,犯了一生中最大错误(见“安禄山叛变与永王璘东巡——李白在政治活动中的第二次大失败 李白与杜甫 郭沫若曾引起巨大争议的封笔之作”,凤凰网读书):

“请读他的《扶风豪士歌》吧。“洛阳三月飞胡沙,洛阳城中人怨嗟;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撑如乱麻。”这分明是天宝十五年三月安禄山占领着洛阳时的情况。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是“我亦东奔向吴国,……来醉扶风豪士家”。“扶风豪士”不知道是甚么人,看来也不外是一个逃亡分子,并不能算作甚么“豪”!但李白不仅誉之为“豪士”,而且还跟着一道胡闹——大开酒宴,吴歌楚舞,脱帽在手,抛向空中,却自比为张良,实在是太不成话!

再请读他的《猛虎行》吧。同样是在天宝十五年的三月,在溧阳酒楼和草书名家张旭相遇,“槌牛挝鼓会众宾”,同样在歌舞作乐。尽管“秦人半作燕地囚,胡马翻衔洛阳草”,是国难严重的时候,而他和张旭却是忘乎其性。歌中又把张旭比为张良,而把自己比为韩信。他又在说:“有策不敢犯龙鳞,窜身南国避胡尘。”这时的逃避却是万万不能使人谅解了。他即使不能西向长安,为什么不留在中原联结有志之士和人民大众一道抗敌?而却“窜身南国”,还要胡乱享乐,自鸣得意!李白在这时实在是胡涂透顶了!”

但仔细看看李白《扶风豪士歌》里一些语句,像“我亦东奔向吴国,浮云四塞道路赊”,“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和看看他《猛虎行》里一些语句,在说“有策不敢犯龙鳞,窜身南国避胡尘”之前他已说了“张良未遇韩信贫,刘项存亡在两臣。暂到下邳受兵略,来投漂母作主人”,便明白李白是想模仿张良辅助刘邦建立皇朝大业,但面对北方动乱、知道所想国策皇帝不会接受反会动怒,便有自知之明而退回自己熟悉的长江流域(见“李太白七古一百五十七首”,曾国藩选编《十八家诗抄》,拙风文化网;“张良”,2006年9月4日,中安在线;和华炜“西汉“勋冠三杰”的韩信”,楚州政协文史第十一辑)。这是个人战略性撤退而非退出政治或不抵抗安禄山,郭沫若先生对李白行为思想的鞭挞未免失于片面。

前面曾谈到李白多首诗词自与南阳卧龙孔明相比。到了庐山避乱居住不久,江陵大都督永王李璘率军从荆州东行经过庐山,派官员三次上山请李白,第三次聘使是永王秘书韦子春,李白才接受(见李白“与贾少公书”,中国李白网;李白“赠韦秘书子春”,汉典诗词;和“李白与庐山”,2009年9月27日,网络孔子学院),颇有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的味道。当然庐山不是小茅庐,李白当过翰林学士已非默默隐居者,而李璘作为太上皇王子和大都督远超于“三顾茅庐”时的小州牧官刘备。

李白跟上永王李璘马上就在《永王东巡歌十一首》(见“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八斗文学诗词大库)里流露出他辅助打天下的野心。

其二说道: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谢安石是隋朝之前南北朝时代南方以金陵为都的东晋王朝的丞相,在著名“淝水之战”率军战胜数目为东晋军数倍的北方前秦王朝入侵军队(见陈永汉“谢安与淝水之战”,2011年1月11日,人文华夏网)。李白的意思是如果受赋大权他能帮永王李璘做到如此。

其四说道:

“龙蟠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访古丘。春风试暖昭阳殿,明月还过鳷鹊楼。”

很像是鼓励永王李璘尝试在金陵即今天的南京自立皇朝,继承悠久的历史传统其中包括三国时的孙吴(见“唐诗历史观念研究 李晓明著 人民出版社 内容提要”,百科知识词典)。

其八、九说道:

“长风挂席势难回,海动山倾古月摧。君看帝子浮江日,何似龙骧出峡来。

祖龙浮海不成桥,汉武寻阳空射蛟。我王楼舰轻秦汉,却似文皇欲渡辽。”

这里李白吹捧永王李璘渡长江的壮举将会超越秦始皇(祖龙)和汉武帝的能力,而有协助创立和巩固唐朝的唐太宗(文皇)的气魄。如此比较,李璘不当皇帝成吗?

其十进一步向永王李璘解释,战胜动乱后至少应以金陵为中心有自己的小天下:

“帝宠贤王入楚关,扫清江汉始应还。初从云梦开朱邸,更取金陵作小山。”

更具体的说:唐玄宗给你永王李璘在南方的权力是应该到平定局势后才归还唐肃宗,而从庐山隐居被请下来的李白我引导你创自己天下,小的也要在金陵。

其十一指出大目标是胜利进入长安: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

从几首“东巡”诗的各方面看来,李白的“西入长安到日边”包括了鼓励永王李璘模仿唐肃宗尊唐玄宗为太上皇自己登基的做法,但其篡位之意超越唐肃宗原来已是太子的情况,与唐朝初期唐太宗李世民的做法相近(见“孟宪实讲唐史:从玄武门之变到贞观之治”,新浪读书)。

以李白为幕僚的永王李璘“东巡”军队取下金陵,但在准备渡长江取扬州时李璘开始犹豫,手下将领带兵叛逃,永王军反被江北渡过来的、忠于唐肃宗的军队击溃,李璘在逃跑中被俘获杀死(见“旧唐书 本纪第十 肃宗”,国学网;和“李白一次夭折的“扬州之行””,原载《扬州晚报》,李白纪念馆)。

李白属犯了杀头罪,但得到当时负责平定安禄山叛乱的大将郭子仪说情,被改判为永远流放夜郎(见“《新唐书·李白传》注释及翻译”,阅读推介网)。

李白后来写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一诗有不少有涵义的回忆(见“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八斗文学诗词大库)。

夜郎应该是在今天的贵州境内虽然离那不远湖南境内也有个夜郎。按李白的描述旅途是沿长江三峡往西走的,可以说相当于他自己体验一下“蜀道难”:

“… 夜郎万里道,西上令人老。扫荡六合清,仍为负霜草。日月无偏照,何由诉苍昊。良牧称神明,深仁恤交道。一忝青云客,三登黄鹤楼。顾惭祢处士,虚对鹦鹉洲。樊山霸气尽,寥落天地秋。江带峨眉雪,川横三峡流。万舸此中来,连帆过扬州。送此万里目,旷然散我愁。… ”

李白途中见到的长江三峡及其船景,“江带峨眉雪,川横三峡流。万舸此中来,连帆过扬州。送此万里目,旷然散我愁”,与他辅助永王李璘“三分天下”之意的《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其六里的“濯锦清江万里流,云帆龙舸下扬州”,成清楚对比:显然他和永王李璘的“云帆龙舸”没有了,一切都是太上皇唐玄宗和子皇帝唐肃宗的天下,而且是“过扬州”而非“下扬州”。

而这之前的几句将所有责任推在已死的永王李璘身上,说李白自己是被迫的:

“… 仆卧香炉顶,餐霞漱瑶泉。门开九江转,枕下五湖连。半夜水军来,浔阳满旌旃。空名适自误,迫胁上楼船。徒赐五百金,弃之若浮烟。辞官不受赏,翻谪夜郎天。”

李白是否到达夜郎历代学者有争论(胡大宇“李白与夜郎”,娄山关新闻网),主流观点是只走到三峡上端的白帝城。在流放开始两年多后他获得赦免,从长江上游家乡蜀地的白帝城乘船返回庐山地区,乘兴写下了与《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同样千古驰名、阿公也最喜欢书写的七绝《朝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想想李白在《蜀道难》里说的“黄鹤之飞尚不得,猿猱欲度愁攀援”,知道他原先不很看得起黄鹤或猿猱。到了《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里描写的走“夜郎万里道”,李白才觉得“一忝青云客,三登黄鹤楼。顾惭祢处士,虚对鹦鹉洲”,惭愧比黄鹤不如。现在被赦放了坐上长江顺水船,李白很高兴至少可以将一路上不停的猿猱啼叫声远远甩在身后。

后来李白可能与唐玄宗和唐肃宗同在宝应元年去世。按史书解释他与唐朝李氏皇帝同宗,祖先在隋朝末因罪流放去中亚西域,在他小时搬迁到蜀地。(见潘呂棋昌“李白杜甫年譜”,1996年9月28日,九思亭-潘呂棋昌教學/研究網站,台灣國立交通大學;“《新唐书·李白传》注释及翻译”,阅读推介网;和“李白身世存疑:是皇室同宗還是西域胡人?”,2009年11月2日,广佛都市网)黄鹤楼

这些李白诗词的很小一部分不但显示了他闻名的浪漫主义风格,还揭示了诗人的现实主义思想。李白的现实精神往往通过浪漫主义艺术夸张来表达,而且广泛地使用了建立在成语、历史回顾和自然环境描写上的暗喻和讽刺,使人印象深刻但在他之后漫长的中国文化历史里没有被完全启明。

本文上一部分引过的爸爸的1956年文章“试论李白诗的艺术成就”有探讨李白诗里一些与政治有关的暗喻性描述。

李白诗词里对国家政治的批评是认真和深刻的。郭沫若先生在《李白与杜甫》书里提到,《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一诗“对于玄宗朝廷是有严峻的批评的”(见“安禄山叛变与永王璘东巡——李白在政治活动中的第二次大失败 李白与杜甫 郭沫若曾引起巨大争议的封笔之作”,凤凰网读书)。有学者更指出李白对安禄山之乱时社会气息把握得很准确(见吕蔚“李白避乱隐居时期的创作及政治期待”,20102月4日,吉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安史之乱的爆发使李白从理想的设想回到现实之中,其创作在战乱之初表现出充实的社会内容和强烈的忧患意识。李白虽然是盛唐精神气质最完美的体现者,但他也是最早开始意识到盛唐由盛而衰的诗人之一。他强烈的政治追求使他对社会的气息把握得非常准确,丰富的感情使他对政治时局也非常敏感。”

爸爸的1956年文章“试论李白诗的艺术成就”从马克思主义的分析角度出发,曾得出更广泛的正面结论:

“… 当时社会现实中一系列的重大事件都在李白诗中得到深刻的反映。他的优秀诗篇的内容都能符合当时人民的利益,和人民的要求愿望相一致,因而具有巨大的现实性。”

即使如此,李白自己在政治上的追求大多不成功。有人认为李白的‘夜郎自大’式的夸张是失败的一个原因(“诗仙李白 政治上失败因放荡不羁狂傲自大?”,2011年3月2日,新华网):

“李白诗中俯拾皆是的他对于自己的政治才能的自夸。他一再标榜自己有管晏、鲁仲连、诸葛亮、韩信之才,但纵观其一生,我们看不到他任何政治才能,只有纸上谈兵和仕途上接二连三的失意。虽然入宫初期李白确曾在政治上显过身手,协助皇帝“制出师诏”,但终于没有看到他的一篇象样的“策对”、“奏疏”,没有看到他比较系统的辅政纲领。”

还有学者指出在历史上到了李白时代通过隐居当谋士而不通过科举出头已经“不现实”(孙彩霞、魏玉梅“从参政历程看李白追求理想的执着精神”,《衡水学院学报》第8卷第2期):

李白所赞许并每以自比的历史人物,如吕望、管仲、苏秦、范蠡、鲁仲连、冯瑗、毛遂、张良、诸葛亮、谢安等,都是因特殊机缘得以施展才干,或献奇策立奇功,其中多数人都曾登宰辅。这样的从政道路,在先秦曾经是现实的,在张良、诸葛亮、谢安的时代也还是现实的,到了天下早已统一,封建官僚体制(包括科举制)也早已牢固的唐帝国,就很不现实了。李白的政治理想却始终与一条不现实的道路纠缠在一起,临终前仍念念不忘鲁仲连,裴斐先生说“他一生都是做不醒的策士梦”。所言正是。”

但李白并非完全没有过出头,他在唐玄宗身边做过翰林学士,有机会提出自己的观点策略。他为人夸张固然是个缺陷,但他一生在长江流域的长大、成熟和安居,和他对长江流域文化的钟爱,也许更是一个他也自知的局限。想想前面谈到的诗句如“余亦南阳子,时为梁甫吟”,“有策不敢犯龙鳞,窜身南国避胡尘”,“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可以看出李白习惯于从南方的文化、传统和人情角度出发考虑政治,但如果这些不被北方为强的国家领袖们接纳、打不过北方又不能自保小天下,有何作为?

李白辅助唐永王李璘的短暂经历只是中国历史上南方弱于北方之现象的一个小插曲。从战国时代楚国、南北朝时代东晋到洪秀全的太平天国和孙中山的国民政府,一直到今天,只有明太祖朱元璋建都南京后几十年里的中国有过一段以南方为中心的、统一的和昌盛和平的时期,而著名的郑和七下西洋的前五次航行便在这一时期进行。我有两篇英文博文,即讨论基督教在中国历史的博文“Bangkok to Kwangtung, and back to America (Part 1) – Opening China to Christianity”(英文提要:“从宗教外交到炮舰政治–基督教和中西关系的一些历史”),和讨论文化大革命暴力的博文“Team Canada female athletes disqualified from Commonwealth silver medal, jailed Chinese democracy activist awarded with Nobel peace prize, and others in between (Part 2) – when violence is politically organized”,提到这方面部分史实。

我想爸爸对李白诗的艺术成就的高度赞赏与他自己对政治的兴趣也很有关联。虽然如本文第三部分所谈到,爸爸对被调到马列主义哲学领域、不能继续研究文学或到苏联进修美学感到不平和遗憾,但他的1956年李白研究文章已显示出他对政治的浓厚兴趣。至于像本文上一部分谈到的、他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调在大学写作组写政治文章也曾到北京参加写作,与他的政治兴趣也一定有关系,尽管官方写作内容与他本人思想不甚符合。

因为他的研究从马克思主义角度出发讨论李白诗的艺术性与人民性的联系,爸爸的1956年文章完全没有提到李白本人的政治活动。但像我上面对李白诗词作分析而看到的、李白对以南方文化即当时长江流域文化为基础的政治策略的偏爱,对爸爸来说有没有一些共鸣?我认为是有的。

本文上一部分曾提到爸爸与比他资长的刘嵘教授的合作和矛盾,及刘教授来自与唐玄宗皇后杨贵妃同名的(浙江省)玉环县。还有趣的是,他们教的一位研究生李恒瑞,刘老师指导的学位论文因为内容是毛泽东哲学思想,便来自河南省南阳市(“专家学者 李恒瑞”,中共广东省委党校),也即历史上李白自我比喻“余亦南阳子,时为梁甫吟”所指诸葛孔明耕田的地方。在中山大学哲学本科之后研究生之前,李恒瑞在离贵州夜郎和湖南夜郎都不远的贵州凯里工作了十年。

南阳在春秋战国时代属于南方长江流域的楚国,到战国后期被后来统一中国的秦国占领,其南北地理位置与安徽境内李白自夸能做到的、南北朝时代南方东晋王朝抵抗北方前秦王朝的“淝水之战”相近。这些当时属于南北交界。

到了李白过后一千年的清朝,长江流域就不一定属南方了而南北主要以长江为界。我讨论基督教在中国历史的英文博文里有提到康熙皇帝曾劝告北方民众不要效法长江以南的饮食方式习惯以免由此变弱。

在21世纪到来前夕,爸爸发表了题为“在东西方文明整合中先行一步———迈向21世纪的广东精神文明建设思考”的文章,内容与南北方不同文化历史有关虽然没有直接以其为主题。

文章开门见山,指出广东在历史上有先行吸取西方文明的传统,这在今天应该被继承发扬:

“吸取西方文明,是实行东西方文明整合的第一步。在这方面,广东具有自己的优势,应该充分发挥。首先,广东具有吸取西方文明的历史传统。中国近现代史上,广东思想家郑观应最早提出“睁眼看世界”,阐述了向西方学习的思想。戊戌维新运动的思想家政治家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吸取西方文明并加以应用,力图对中国封建主义制度进行改革。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伟大先行者孙中山,在形成自己的革命理论和领导革命斗争的过程中,都吸取了西方文明。在当代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广东人民应该继承、发扬这一优良传统,更大胆、更有效地吸取西方文明。其次,广东具有吸取西方文明的地缘人缘优势。广东毗邻国际化都市——香港,香港是东西文明的交汇点。在国外有许多祖籍广东的华人、华侨,他们本身对东西方文明具有深刻的了解,又对故国、故土具有深厚的情谊。”

简短的说,广东是近现代中国南方对外交流、吸取西方文明的主要渠道,该优良传统应光大发扬。爸爸眼界挺开阔,虽然他是江西人。

文章接着指出马克思主义和人权思想都产生于西方文明:

“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的马克思主义,诞生在西方世界,主要源于西方文明,产生时是西方文明的组成部分。由于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传播到东方,同东方的具体实际相结合,在东方某些国家生根、开花、结果,陆续形成、发展出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才成为东方文明的有机组成部分。… 1998年10月5日,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秦华孙代表中国政府正式签署了《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这表明中国政府对《公约》包含的关于人权的基本思想的承认。人权概念人权理论主要源于西方文明。最早的《人权和公民权利宣言》是1789年8月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宣布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包涵、体现了人权理论的这些基本思想: 1、人权的自在性,即人权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作为人的权利,所谓“天赋人权”就是这个意思;2、人权的普遍性,即人权是每个阶层、阶级、民族、国家的人都应享有的权利,除非因犯罪而被剥夺某些权利;3、人权目的的自我性,即人权的目的在于人本身,在于维护人的尊严和保证人的自由与全面的发展;4、人权涵义的一致性,即人权的基本涵义是一致的,除了生存权、发展权之外,还有思想自由、言论自由、结社自由、信仰自由、迁徙自由等政治权利和公民权利。”

虽然这段引语没有说明,但应用前段里的分析,即考虑具体西方文明要素在哪里开始被吸取接受,便能明白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开始归功于李大钊和陈独秀等在以北京为中心的北方加上西方文化流行的上海,主要推动力来自俄国十月革命及之后苏联(见“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2006年6月5日,光明网;徐佳和“马克思主义传播在中国”,2011年6月27日,东方早报;和“马克思主义传播在中国”,2011年7月4日,新闻晨报),而人权思想传播的开始归功于来自南方的康有为、梁启超等戊戌维新运动思想家,主要推动力是之后孙中山在南方领导的三民主义革命(见刘俊科““个人主义”、“集体主义”--孙中山人权观的本位选择”,原载《孙中山宋庆龄研究动态》2005年第3期,2005年12月5日,孙中山宋庆龄资讯网;和徐显明“人权观念在中国的百年历程”,原载《社会科学论坛》2005年第3期,2011年1月19日,山东大学校长在线)。

在我青少年的文化大革命时期,中国正处于毛泽东领导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见刘金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问题”,2011年6月10日,中国选举与治理网)的巅峰阶段,前面这些讨论当时不但不可能而且会遭批判。

与爸爸相反,阿公不是政治里的人。虽然他关心国家大事,每天读报纸包括新闻和政治文章,但可能是曾任基督教牧师的小心,阿公在私下对政治也很少言论。

毛笔书法不但是阿公的主要爱好也是他社交的重要内容。我有好些小学中学同学喜欢阿公的书法作品,像袁凌同学就请过阿公写字幅在他家里挂起来。但阿公普通话讲得不流利,广州话只会听,所以潮汕人之外的社交不多。“黄伟生”同学是1960年代印度尼西亚“排华”浪潮时(见“梅显仁:印尼排华问题探析”,原载《光明日报》,2008年1月9日,新浪网)随祖父母从印尼返回中国的潮汕籍归侨,他父亲“黄新华叔叔”是地理系研究环境科学的教师,母亲是护士,祖父也爱好毛笔书法,阿公便有经常跟他祖父来往。

后来妹妹“阿宁”上大学读的是环境地理专业,本文第二部分提到她名字还是阿公起的。

本文第三部分提到阿公在汕头地区盐灶教堂任牧师时教国文的“至善小学”是潮汕地区第一所教会学校。阿公读书的聿怀中学也是潮汕地区的第一所教会中学和历史最悠久的学校之一,拥有五位现任中国科学院院士或中国工程院院士校友的名校,而“聿怀”一词是从《诗经·大雅·大明》里来的:“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见“聿怀中学”,百度百科)。我想这与阿公的谨慎为人处世也有关。

1985年时聿怀中学请老校友王超英为学校题词,85岁的阿公写了“和衷共济,光大聿怀”,结果他的题词被接受为“聿怀精神”,尽管不是很多人知道他(见“求实奋进 持之以恒”,2005年4月7日,汕头经济特区报;和黄素龙“汕头开埠后近代教育的发展”,2011年4月21日,汕头市社会科学联合会)。

本文上一部分提到文革期间爸爸曾被国务院应该是文化部短期借用写作。潮汕著名国画家王兰若先生那时被国务院文化部借用到北京工作较长时间,回家途中在广州我们家住了一些天。兰若先生是阿公的潮汕地区揭阳县炮台镇塘边村近宗亲,比阿公年轻但辈分不低,阿公欣喜与他叙旧虽然兰若先生并非基督教界人士。如今兰若先生已办过百岁老翁画展,而他公子王璜生亦是著名画家,曾任广东美术馆馆长,现任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见“王兰若百岁新作暨捐赠广东美术馆珍藏作品展 作者简介”,广东美术馆;和张莹“王璜生卸任广东美术馆馆长 称骨子里渴望闯荡”,原载《深圳商报》,2009年8月2日,新华网)。

也在1980年代中期,位于广州市海珠广场的原中国出口商品陈列馆、即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旧址,改为广东贸易中心(见冯怡驹编辑“广东贸易中心背景资料”,2003年2月28日,南方网)。那时阿嫲已逝阿公在汕头市居住,广州美术学院一位副院长欣赏阿公书法,请他题名,因没有足够尺寸大笔,阿公用手抓一块棉布题下该名。

这栋1959年落成、与我同岁的历史性建筑物的前名是陈毅元帅题的,1970年代搬去新馆址的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之名又是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题的(见“广交会”,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和“《岭南星空下》之广交会展馆”,2011年3月21日,广州市广播电视台),阿公的题名有此相关背景荣誉,尽管当时无媒体报道仍属难得。阿公1988年去世多年后的2004年,潮汕地区出版了由原广东省政协主席吴南生题名的《文采风流今尚存–汕头十四书家遗墨集》,终于在里面提到原“广东贸易中心”是阿公题的名(见黄舜生、陈廷文“《文采风流今尚存–汕头十四书家遗墨集》将出版”,2004年5月17日,汕头日报;和“《文采风流今尚存》 汕头十四书家遗墨集 作者简介(部分)”)。

不知道那位广州美术学院副院长是否曾与王兰若先生合作的著名国画家关山月?1959年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时关山月与傅抱石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作的“江山如此多娇”国画还是毛泽东题的词呢。

转下部分

6月 22, 2011

忆往昔,学历史智慧(四)——青少年时代的部分文化熏陶

接上部分

文化大革命十年渡过的青少年时代从今天的常理来说好像应该得不到多少文化熏陶,但由于非普通的学校和家庭环境,我接触到的文化内容虽然比在今天的中国远为缺乏,其范围仍可观,对自己的成长也有不少值得回味的影响。

本文上一部分提到在我1966年入小学前妈妈被她任教中学的“红卫兵”们“抄家”,之后应在秋季入学的我便跟阿嫲去了她家乡地区的汕头市,直到我们家在年底前搬进爸爸任教的大学校园后才回来。当时小学有过短期的“停课闹革命”(见陈向阳“停课闹革命”,原载华夏快递,2004年1月21日,中国选举与治理网;和沈壮海、徐海蓉、刘素娟整理“中华人民共和学校德育大事记1967~1978年”,2010年5月23日,重庆基础教育网),所以到1967年初才上学我也基本没有损失正式学习的时间。

我上的是“七一小学”,即文革时期的中山大学附属小学。我们1966级有两个班,每班50个学生左右。我们“一班”同学多数是教师子女而“二班”同学多是学校干部和职工包括工人的子女。后来上中学我们升到市第六中学而他们升去市第五十二中学,这点我的一篇英文博文的一部分,“Team Canada female athletes disqualified from Commonwealth silver medal, jailed Chinese democracy activist awarded with Nobel peace prize, and others in between (Part 3) – when violence and motive are subtle and pervasive”,有讨论过,主要涉及市六中的部分历史作为黄埔军校附属学校的后身。

小学的前两年是在文革的“批斗”和“武斗”动乱环境中度过的,我所见到的或听到的文革武斗事件是我同一篇英文博文的另一部分,“Team Canada female athletes disqualified from Commonwealth silver medal, jailed Chinese democracy activist awarded with Nobel peace prize, and others in between (Part 2) – when violence is politically organized”,所讨论的重点之一。

我们家住大学校园的东区但小学在西区,刚开始时多是爸爸有时是妈妈用自行车载我上下学的。中午休息时间在小学附近的大学教工食堂吃饭,然后在爸爸同事“郑云珍阿姨”家睡午觉。郑阿姨的女儿“钟秀红”同学与我同班,在课室里她和“袁凌”同学就坐在“杨俊慧”班长同学和我的前面,而我们的座位在最后一排。

过了一段时间,在一、二年级时我便经常和住我家附近的“李忠”和“徐志伟”同学一起上下学,这样多点安全保障因为我身材单薄。那时住附近经常来往的还有袁凌和“高峻”同学,但他们从幼儿园起便已是好朋友,两人一起上学更多一些。

李忠的父亲是工人,徐志伟的父亲是干部,到了三年级时他们好像是与住西区的、家庭有不少海外关系的“陈光炜”和“陈人立”同学闹矛盾,问我要跟那一边,我与他们都有来往,不愿意只跟一派,便开始更多地自己上下学了。

陈光炜是个脾气非同一般的独生子,当同学们的面也经常跟他父亲吵翻天。陈人立的性格则城府挺深,到了四年级便随家移民去了香港。

小学头几年上的语文、算术课,和后几年开始的物理课,虽然其编造都与革命内容紧密相关,但基本的知识有被包括在内,没有很特别的或很难的内容就是了。我自己学习相当用功,成绩通常很好,也有时间看其它书和报纸。我的独立性强,功课都是自己做的而且不喜欢让家里大人看,只在偶尔有问题时向他们询问一下基本道理。

体育课是我的弱点,力气和胆量不够,虽然我很喜欢打各种球,像乒乓和篮球。那时我们住的小楼房旁边和后面的空地是附近男孩们“打翘棍”的地方,我也学玩,有点像打棒球,但身体强壮的进行比赛时我就没份了。用木叉弹弓打鸟我是一只也打不到,打其它目标消遣,或跟伙伴们一起用一头开叉的长竹竿摘取在高树上的芬芳的白兰花,带回家里人人喜欢。

那年龄我很容易患扁桃腺炎发烧,但缺几天课问题不大。那时我跟住我家后面(南面)一栋楼房一楼里的“郑丹”同学和比她大一、两岁的哥哥“郑彬”很要好,因为他们父母是潮汕人和我们的家庭朋友。他们父亲原是校医院护士,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升格为医生;妈妈经常跟“郑医生”夫妇来往,他们对阿公阿嫲很关照,我生病时所用药也经常是郑医生开的。

本文第一、二部分发表的日子是在阿嫲的农历生日,第三部分发表的日子是在爸爸的公历生日,现在这一部分的发表我选择了妈妈在农历五月二十一的生日,今年在公历六月二十二日。妈妈不但是位工作认真积极的中学教师,而且多年来一直打理全家的各项主要事情。

小时候记得有过两、三次逃学,大概在二年级。第一次是因为郑彬一定要我拿一份他父亲开的病假证明后跟他们兄妹俩在大学校园里玩,花了不少时间在校中心、孙中山铜像北面的惺亭。后来觉得有意思我自己也试过一、两次,好像只叫妈妈写一张证明我身体不适的纸条,但我自己在校园里走的地方多一些。

郑医生家养了一条狼狗,有一次把郑丹的手给咬了。大约在陈人立全家移民去香港后不久郑医生也移民去香港工作,到中学时郑丹、郑彬全家都去了。

小学头两年我们的班主任是“江坤”老师,记得他是1960年代前的工人出身,为人开朗,办事踏实。二年级时在江老师带领下我们第一次参加了真正的、比一年级时在小学校园“搞卫生”分量要重的“学工学农”体力劳动,去了两天在增城县的县城旁边,记得好像是搬运农民叔叔们收割的什么、大概是禾草,在大学校园里也有做的。那里公社生产大队安排我们品尝了当地特产、闻名的“增城荔枝”,既大又甜,是岭南荔枝中的佼佼者,宋代文人苏东坡所盛赞、清代慈禧太后品尝过的,其中的“挂绿”后来更创下“最昂贵水果”吉尼斯世界纪录(见蔡宗周“挂绿不仅仅是荔枝”,2005年7月26日,新浪广东;和“悬案考证:宋代文豪苏东坡品尝过增城荔枝”,2010年10月25日,增城视窗)。这与当时颇有植物园风味的大学校园里总办公楼“大钟楼”后面“马岗顶”上的荔枝林(见“校园景观植物分类”,“乱世浮生”,2010年8月17日,和杨海文“康乐园里的植物家族”,“海若海文集:忧伤的年轻人”,2011年3月31日,新浪博客)里既小又涩、而且未熟已被偷摘了大部份的相比,有天壤之别。

到广州市区外农村劳动更久的是从三年级开始每年去花县,一个星期左右,但记得我只去了一次,因为那时身体不太好,在肝炎的边缘。

在大学校园西北邻的“新凤凰村”参加半天或一天劳动就很普通了,包括在公社所属的一个工场。地点我挺喜欢的,回来时可以沿着田埂一边走一边看开阔的景色,再到村中心逛逛,“冯培福”同学家就住村里。别小看一个小村子,大学校医院开的中草药方还得到村中心一条小商业街的中药房去拾药,就隔一道校园西围墙和校门,那里传统式的“福、禄、寿”味道与大学校园里文化革命的宣传张贴环境或老建筑物的洋式风格均大相径庭。

可惜住新凤凰村的农民们即使到了今天也不一定用得起药呢(见薛德升、蔡静珊、李志刚“广州市城中村农民工医疗行为及其空间特征——以新凤凰村为例”,2009年05期,《地理研究》)。

在大学校园里的农场参加劳动更经常,但不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家住校园,就那么几个熟悉的鱼塘和文革开始后由草地开拓的一些农田;可以在农场部吃大锅午饭,就在“庄志”和“方小强”两位同学住家的附近,但有一回忘了哪位同学在饭里吃出一只蟑螂,我的胃口一下就没了。

难以想象的是,近年来我的母校的小学生们还会在学校午餐里经常吃到虫子,并患食物中毒,据说是因为部分老师和家长对大学食堂用大桶提供的饭食不满意,小学校方改用一位麦姓商人承包的、由一所幼儿园食堂提供的不锈钢饭盒配餐,结果反而引发各种事故(见“中大附小中毒生增至151 96人留院观察”,原载《信息时报》网络版,2006年10月13日,南方网;和“中大附小中毒事件续:多名师生称曾吃到虫子”,原载《南方都市报》,2006年10月26日,新华网)。

我上学那时小学本身也设有一个小农场,将教学楼周围的草地改种了番薯,还在小学以西教工住房附近开了一片稻田,但这些主要用高年级学生的劳力。记得到了高年级每星期都有固定劳动时间,同学们被分在“学工”组或“学农”组参加劳动。因为没有在小学校工厂车间里可以发挥的手工技能我属于学农组,但像冯培福、还有父亲是物理系教师的男同学“符兵”、“麦海涛”和“黄劲”,都应该是学工组的。

真正在工厂劳动是到了小学最后一年的五年级,在小学楼旁边大学西南校门对面的广东省拖拉机厂,干了有三、四个星期。记得我去的是柴油机装配车间的滚珠轴承装配班,班里最壮的那位工人是会武术的,休息时一定要其他工人跟他来一下,或扳手腕。但我的动手能力差,没法较快地将滚珠轴承环装好,所以经常被支使去推小车运零部件。我们一块推小车的好像有“汤友志”同学,他哥哥是广州市中学生武术代表队的队员,可能还有庄志和袁凌,我们一边运东西一边评论车间附近厂区的特色,那里能见到1968年8月一次大“武斗”的痕迹。

那次武斗用枪械对打,而中山大学的“八三一”红卫兵带着大炮过去参加了(见阿陀“老蒙:“乌龙”武斗故事——武装进驻省拖拉机厂经过”,2011年1月5日,地方文革史交流网)。那个时期是中山大学“红旗派”及其前卫组织“八三一”势力的巅峰期,在1968年6月3日他们刚把对立的“东风派”在校园仅剩的两栋据点之一、物理系“十友堂”大楼用火烧攻占下来,助攻的中学生们还在战斗中将一位“东风派”领袖“阮向阳”活活地用乱棍打死,而此前校园对面“东风派”控制的广州电机厂和广东拖拉机厂经常向大学校园打冷枪(见我的英文博文,“Team Canada female athletes disqualified from Commonwealth silver medal, jailed Chinese democracy activist awarded with Nobel peace prize, and others in between (Part 2) – when violence is politically organized”)。“六三”武斗时我二年级刚结束马上离开大学校园,本文上一部分提过的、妈妈被“抄家”时在场的阿公外甥“林维三舅舅”(与阿嫲正好同姓)带我到他的中山医学院学生宿舍住几天徊避一下,然后一起回他家乡、阿公原籍的潮汕地区揭阳县。在揭阳我不但受到阿公小妹即维三舅母亲全家的热情招待和关照,而且得以到阿公家乡的炮台镇塘边村去拜访阿公的四弟全家—阿公是倍受他们尊敬的大哥。

我想三、四年级是我们很多同学开始成熟的时候。

记得是在三年级时冯培福第一个学会了中长距离的游泳,是在大学校园的鱼塘里学的,到四年级时符兵也学会了。到了初中三年级他们和另外几个同学包括汤友志和庄志都参加过大规模的“畅游珠江”活动。本文第二部分曾提到我是在初中时才在大学的“周岳水”体育老师辅导下学会游泳的;大学北校门外的珠江我是没下过水,但在广州的那段珠江好像是毛泽东成为国家领袖后畅游的第一条大江(见窦应泰“不管风吹浪打 胜似闲庭信步——1956年毛泽东畅游珠江、湘江、长江纪实”,《党史文汇》2008年第9期,环球视野)。

开始成熟的男孩子会从性感角度议论和评论女同学,冯培福对此是不加掩饰的,而汤友志的表达则比较浪漫。他俩是在我记忆里最喜欢谈这方面“风情”的。

我的成熟标志之一是开始阅读中国古典小说,比多数同学要早,跟本文第二部分提到的在六岁多开始阅读大人的小说“欧阳海之歌”相似。

我在英文博文里谈到西方学者对文化大革命有一些不确实的了解,譬如报道说中山大学红卫兵们将图书馆的西方经典藏书烧了,又将其它非革命的书籍烧了,最后把图书馆也烧了(见“Team Canada female athletes disqualified from Commonwealth silver medal, jailed Chinese democracy activist awarded with Nobel peace prize, and others in between (Part 2) – when violence is politically organized”)。在我记忆里没有过中山大学校级图书馆大规模销毁旧书籍的活动,而且爸爸也只提起过有少数系级资料室的部分书籍被红卫兵们销毁了。

文化大革命头两年的武斗时期大学校区中心的图书馆是“东风派”红卫兵的总部和最后据点。动乱过后学校图书馆和各系资料室有重新开放,教师们可以借阅与他们领域有关的不少、虽然不是所有书籍。爸爸是文科社会科学的教师,他借阅书籍里的消遣类大多让阿公和我也看,所以从三年级到四年级的阶段我学会了阅读中国古典小说。从六岁多开始看小说时我便形成了上瘾的习惯,到这时更入迷了,每天看几小时一直到将整本、整套看完。

我开始时阅读的中国古典小说是“三国演义”,之后又阅读了“西游记”、“水浒传”和“隋唐演义”。在那个年龄学读古典文字小说从“西游记”开始本来是最合适的,不但其内容对小孩子来说兴趣大些,其古典“白话文”比起“水浒传”和“三国演义”的文字也晚了大约两百年,更通俗易懂。毛泽东少年时看古典小说就是从“西游记”开始的(见龙剑宇《毛泽东的家世渊源》,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出版,毛泽东遗物馆连载)。

但爸爸特别喜欢“三国演义”,有可能该书是他当时写作的一本参考书籍,我也只好大约在三年级时从它起学看古典小说。第一次没有全部认真看,有点像六岁多时看“欧阳海之歌”和“林海雪原”那样是选读的,不觉得很有兴趣的、大多是谈政治历史的部分便浏览跳过去。到大约五年级时“三国演义”又再看一遍,才更仔细的全读。

中国小说史上“四大名著”的概念是明朝晚期文人冯梦龙最先提出来的,那时称为“四大奇书”,即“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和“金瓶梅”。每一部有其特定代表内容,而在一起有广泛的覆盖范围:“三国演义”着重于政治与军事,“西游记”着重于神话与宗教,“水浒传”着重于平民社会及其与官方的矛盾,“金瓶梅”着重于平民和商人生活习俗及其中的色情和性生活,其中“金瓶梅”包括其主要人物潘金莲和由开生药铺起发财的富豪西门庆从“水浒传”起源(见”明代四大奇书”,百度百科; 和许菁频“从《水浒传》到《金瓶梅》”,原载《名作欣赏·文学研究》2008年第12期,中国文学网)。

但如本文上一部分所提及,从清朝初期到1980年代中期“金瓶梅”一直是被当作“淫书”的官方禁书,其间只有在1957年由毛泽东主席下令影印了少量供副部级、副省级以上高级干部收藏阅读。中山大学图书馆藏里有清初的版本(见叶桂桐“金瓶梅》作者考证的重要线索与途径–二十年来《金瓶梅》作者考证之检讨”,原载《聊城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1期,中国文学网),但不管哪一版爸爸当时应该借不到这书,即使借到也不会让小孩子看。一直到今天我没有读过“金瓶梅”。

从清朝开始,中国古典小说“四大名著”的概念再没有包括被禁的“金瓶梅”,而是由后出的清代小说“红楼梦”代替(见“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互动百科),其内容着重于上层贵族社会生活,有关色情和性的描写也没有“金瓶梅”那么不加掩饰,而是更为浪漫与委婉。

但爸爸并没有按照“四大名著”格式来引导我开始阅读中国古典小说,记得“红楼梦”是到了大约初中三年级我才阅读,还有“聊斋志异”和“儒林外史”也大概在那个年纪。而在那之前我应该已读过“封神演义”、“镜花缘”、“水浒后传”、“杨家将演义”、“雷峰塔奇传”、“说岳全传”等,之后在高中年纪时读的应该有“包公案”、“警世通言”和“桃花扇”等。这里面一小部分可能是从同学处借的,像“谢庆建”同学,他妈妈是校医院的护士。

也许可以说,按爸爸当时的眼光“隋唐演义”取代了“红楼梦”。这部比“红楼梦”早一个世纪的清初小说对政治和军事的着重与“三国演义”相似,但更多地描写了平民造反因而也跟“水浒传”靠近,而它对色情和性的描写重点放在隋炀帝的荒淫和唐玄宗的放纵,当然是关于上层社会的然而很公开直接。

我觉得爸爸对“隋唐演义”的兴趣与他的学术生涯开始于对唐玄宗年代中国著名诗人李白的研究有关。爸爸用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方式作探讨,特别是以国家政治和社会环境作背景,我想受了不少他老师詹安泰教授的影响—当时詹教授用马列主义观点方法研究《诗经》的一篇1953年论文“诗经里所表现的人民性和现实主义精神”被誉为是其“学术思想发展的里程碑”(见“一代词宗风范永存 人格魅力激励后人–纪念詹安泰先生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我院举行 并举办纪念詹安泰诗词书画作品展”,2010年12月22日,韩山师范学院)。从下面引用的爸爸的1956年文章“试论李白诗的艺术成就”的几个段落里可以窥见不久后学校会调他去教马列主义哲学的原因之一:

“李白的一生(七〇一–七六二),除了少年时的十二年和老年时的七年外,都生活在李隆基统治的时代(七一三–七五五)。这就是历史上的所谓“盛唐”。盛唐是李唐王朝发展的最高峰,同时也是走向衰落的转折点。这时社会经济相当繁荣,但也隐藏着错综复杂的矛盾。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正逐渐深化。李白生活在这样的社会,他的大部分的优秀诗歌反映了这个时代的精神,反映了当时历史现实某些本质的方面。

… 盛唐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不仅超过了中国封建社会唐以前的一切朝代,而且大大的超过了当时的亚洲和世界各国。唐朝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最强大的国家,它在各方面都给予其他国家重大的影响。当时有多少国家为我们民族的威武和强大所震惊。

唐玄宗李隆基本来是一个比较有能力的政治家,但是随着封建统治集团的日益腐朽,他也逐渐变得昏庸了。到了天宝时期,国家政治不再是他关心的对象,女色,神仙和斗鸡走马是他生活中的主要内容。他曾对高力士说:“朕今老矣,朝事付之丞相,边事付之诸将,夫复何忧!”(通鉴)诗人在长安生活过一个时期,清楚的看到统治者荒淫腐化的情况。…

当时的统治者是这样的昏庸,统治集团多是奸邪卑鄙之徒。杨国忠是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李林甫是一个“笑里藏刀”的阴险小人。他们为了保持自己的势力,不惜运用卑鄙手段打击排挤正直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正直的知识分子如果不愿意完全违背良心、阿谀奉承,那么不管有多大本事,都没有出头的机会,诗人李白的遭遇正是这样的。…

唐代统治阶级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为了无限的满足贪婪的欲望,发动了对外战争。开元二十四年,李唐王朝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和吐蕃订立了“各去守备”的盟约,但是唐玄宗强令崔希逸背盟偷袭吐蕃。天宝八年又命哥舒翰攻击吐蕃的石堡,结果牺牲数万人。天空十年杨国忠为了自己取得功勋巩固个人地位,进行了对南诏(云南)阁罗风的战争,结果全军复没。杨国忠反而掩饰败绩虚报战功。天宝十三年杨忠再令李宓领兵出征,结果又是大败,前后两次牺牲了近二十万人的生命。…

封建统治阶级对内加紧剥削人民,对外发动战争,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迅速尖锐化。公元七五六年(天宝十四年)安禄山之乱爆发了。由于封建统治集团的腐败,一时在经济上军事上都缺乏足够的力量来平定叛乱。唐玄宗仓皇逃往四川,肃宗在灵武即位后也没有办法。国家民族正处在危亡的关头。这时只有广大人民真正关心国家民族的命运,他们要求坚决抵抗,深信我们民族一定获得胜利,敌人一定会被消灭。所有这些都在李白的诗歌中得到深刻的反映。…”

用通俗的语言来解释,就是说李白时代的唐玄宗皇帝生活享乐放纵,在国家管理方面倚靠有婚亲关系或运用卑鄙手段的官员,而这些官员排挤打击像李白这种有才能的知识分子;唐玄宗又很想征服西藏,不惜背盟偷袭,但屡次战败,牺牲了数万士兵;靠裙带亲戚关系上台的丞相杨国忠则特别想征服云南,也是屡次战败并牺牲了近二十万人士兵,之后第二年唐玄宗信任的、防御蒙古匈奴的北方少数民族大将安禄山叛乱,唐玄宗连抵抗的能力也没有,只好跑到云南和西藏之间的四川去避难,让儿子上台但唐肃宗也没能(完全)解决问题。

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最强大的国家,所谓“盛唐”,就这样地开始衰落。

有关历史里另外有意思的还有唐玄宗的皇后贵妃杨玉环,她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的所谓“四大美女”之一、受唐玄宗宠爱因而其堂兄杨国忠成为宰相大官,她还特别喜欢岭南荔枝呢(见“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杨玉环”,原载百度百科,2010年1月3日,广东高考政治网)。

安禄山(与史思明)之乱是中国历史上在被蒙古人元朝征服之前汉人统治受到北方少数民族打击的最严重的一次,这点我的另一篇英文博文,“Bangkok to Kwangtung, and back to America (Part 1) – Opening China to Christianity”(中文提要:“从宗教外交到炮舰政治–基督教和中西关系的一些历史”),曾提到。

从学术研究的一开始爸爸就特别关心这种历史的“演义”,怪不得后来在1980年代他的一位研究生是廖晓义女士(见齐云、晓义“社会主义观念更新的根据和任务”,《开放时代》1985年第06期),即后来受美国克林顿总统夫妇欣赏的、荣获2000年国际环境保护奖“苏菲奖”的著名中国民间环保人士(见徐剑“民间环保活动家廖晓义情洒地球村”,原载中国新闻网,2005年12月13日,网易网)。

本文上一部分提到爸爸多年后曾回忆起他另一位老师冼玉清教授对他这篇1956年文章被收入中华书局出版的《李白研究论文集》的高兴,还提到他自己对被调离文学和美学研究所深感的不平,虽然我想他没有像老师詹安泰那样被打成“右派”就已是幸运因为他离开中文系后发现苏联留学去不成的那年就是“反右”运动。这本1964年出版的论文集收入了“五四时代”以来部分较有代表性的李白研究论文(见秋痕编辑“李白”,2007年12月13日,中国国学网)。李白通常被认为是浪漫主义诗人而与他同时代的杜甫被誉为现实主义诗人(见肖旭“盛唐时代的两面镜子——李白、杜甫创作个性比较”,中国文学网),而爸爸的文章讨论到李白诗歌的现实主义、典型形象塑造、语言运用成就、艺术概括力、浪漫主义等。讨论李白诗歌现实主义性的学术文章非常少,譬如有一篇1987年的文章在这方面与爸爸的阐述还相当接近(见宋心昌“李白诗歌现实主义精神之我见”,《河北师范大学学报》1987年第2期,百度文库)。

到了文化大革命武斗结束和公共秩序恢复后,爸爸确实卷入了政治。从1968年下旬和1969年上旬开始许多中山大学教师们到新建在偏僻的广东省韶关地区乐昌县坪石人民公社天堂山的中山大学“五七干校”接受劳动锻炼改造(见李国华、黄紫鹰、欧伦彬“中大知识分子与坪石镇”,2011年1月29日,《韶关日报》),爸爸在1969年去但到了夏天便因患严重胃溃疡出血回来住医院,出院后被调到中山大学“写作组”,开始了他在1970年代初的几年里作为一位参加写官方政治文章的笔杆子的经历。

今天人们会以为文革写作组里的“秀才”们都是政治上非常之“左”的。其实不然,譬如创建中山大学哲学系的著名哲学家、北京大学冯友兰教授便是以笔名“梁效”闻名的、毛泽东直接指导下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写作组的成员。当时有名的文革写作组还有使用笔名“初澜”和“江天”的国务院文化部写作组,使用笔名“唐晓文”和“汤啸”的中共中央党校写作组,使用笔名“洪广思”的北京市委写作组,和使用笔名“罗思鼎”和“石一歌”的中共上海市委写作组。(见胡松涛“不识庐山真面目——试谈“文革”时期文章作者的署名”,原载《书屋》2009年第3期,2009年4月12日,文摘报;““文革”中的梁效写作组:在江青“关怀”下成长”,原载《读书文摘》,2011年1月4日,凤凰网;和“毛泽东:林彪与国民党一样”,摘自叶永烈《“四人帮”兴亡》,2011年5月7日,新华网)

当时与爸爸同在中山大学写作组工作的有比他年纪稍长的哲学系同事、袁凌的父亲袁伟时叔叔(习惯的称呼),中国哲学史专家和今天倡导公民自由的著名学者(见“袁伟时:希望未来不再走弯路——答《同舟共进》记者曾东萍”,原载《同舟共进》杂志2010年第2期,2010年2月6日,中国选举与治理网),不“左”吧?

再举个例,当时与爸爸同在写作组的还有他1956年从中文系王起教授研究生学习提前毕业、准备去苏联进修美学时王教授新招的研究生“黄天骥叔叔”,后来曾任中国戏曲学会副会长并荣获2006年“国家级教学名师奖”的知名学者(见“中山大学黄天骥教授:这辈子就想当一座桥”,原载《广州日报》,2006年9月9日,新华网),也不太“左”吧?

他们当时的写作是按照上级的政治指示进行的。我记得写作组的领导是“张海伯伯”,一位文革前从南下的解放军部队转业到中山大学负责政治思想工作的领导干部,家就住在郑医生家的楼上。他的副手是高峻的妈妈“罗婉华阿姨”,大学的一位人事负责干部(见兰岚“历史系老校友共叙半世纪同学情”,2010年10月17日,中山大学校友总会)。1966年我们家进校园时搬到的东南区10号之一楼下,原来一栋两层楼都是留学美国回归的知名化学家、民主团体“九三学社”在广东的发起人徐贤恭教授(见“九三学社在中山大学南校区的发展”,2005年12月23日,中山大学统一战线)的家居,他的孙子“徐广生”还比我大两岁,但在我们家进来时他们家将楼下让出来;在我三年级时爸爸去“五七干校”我们便搬去12号之二的一楼,高峻家搬进来。

高峻和袁凌都是我们小学班上和年级里的重要骨干。高峻在政治上比我要“正确”多了,老师下达的任务和布置的要求他是主要的贯彻者之一,他的一个得力帮手是“邓皓然”同学。

袁凌则是出人的精明。在三、四年级时我们的班主任是富于表达艺术并要求严格的“罗德贞”老师。大约在四年级时有一次同学们刚学习完林彪副主席的某个指示,我们两人下课后一起回家,还没出小学校门袁凌就起劲地问我是否觉得林副主席的指示与毛主席的指示有所不同。我通常不说这种话,小学里有过个别学生、附近单位也有过个别人受其他人挑逗写反动标语遭批斗、殴打的事件;但因为袁凌友好地问,不愿停止而且又是在私下,我便回答说在具体的某一点上好像不同。结果第二天袁凌便向罗老师报告说我讲了林副主席的坏话,罗老师找我谈话我花了不少功夫解释,幸亏我平时表现好,但她仍向我家长妈妈反映了这事,要求对我更紧地教育。

四年级时我们班还来了两位说北方普通话、不太会说广州话的新同学:男生“齐向前”,座位就在袁凌前面,和女生“莫璐明”。他们俩各自的父亲在那时被调进这所大学,可能是因为文革武斗在解放军参与干预下结束后新成立的领导学校的“革委会”是以军队干部为中心的。

五年级是我从小学开始到博士学位结束二十年学生生涯里最受青昧的一年。那年小学来了一位年青的“阮嘉碧”老师,大概1970年刚从广州师范学校毕业(见“1970届——1982届校友名册(2)”,2011年4月19日,广州市协和中学(广州市师范学校)),不但成为我们的班主任还参与领导小学的红小兵组织工作。不知道为什么运气那么好我被阮老师看中,被提拔为学校红小兵大队组织的领头成员之一,忘了头衔叫什么,大概是“宣传委员”。大队长是“周英”同学,同级另一班的女班长。但我也就做了一年,之后升入中学制(初一仍是在小学上的)就没有红小兵组织了,而在此前和此后我通常只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或宣传委员。

因为管红小兵大队宣传工作,我也同时被任命为学生文艺宣传队的负责人之一,大概是管事务的队长,齐向前是管文艺的,周英是指导员,莫璐明也是我们班同学里的很少几位队员之一。他们都是能歌善舞的,而我是什么也不会,记得除了一、两次合唱外没上过台,但排练得陪着参加。阮老师要求特别严,学生军事操练列队时她会用脚从背后踢我们的腿关节,看我们是否站得稳。文艺宣传队练习时“一子腿”张开压得不直也会受阮老师训斥的,好在她知道我不是舞蹈人才也就不强迫我。在这以前的文艺活动我只记得二、三年级时的演话剧,那时高峻、汤友志、杨俊慧和邓皓然他们都是主角,我也参加了排练但没有担任角色,因为性格害羞用不上。

班里文艺活动的活跃分子里还有钟苹同学,是庄志的表姐还是我同桌位杨俊慧班长的好友,但她物理系教师父亲在文革初期跳楼自杀身亡,她的聪颖个性里也就带上了一丝隐约的不安。

本文上一部分提到我家搬进大学校园前的1965年我曾报考过海珠区一所6岁可以入学的实验小学但没被录取。阮嘉碧老师后来不但能到一所“实验小学”教书,教的还是北京大学附属中学在广州的实验学校(见李亚书“精心设计练习 提高学生学习效率——评阮嘉碧老师的《一个数除以小数》一课”,2005年10月20日,北大附中广州实验学校)。

在1970年代初的三、四年里爸爸在大学写作组写文章,有时需要集中住宿不回家,写作组设在他原来老师冼玉清教授领导过的、许崇清老校长和孙中山先生夫人宋庆龄女士题过字的“孙中山纪念馆”(见“中山大学孙中山纪念馆”,中山大学)。有时他得到广州市东山区参加中共广东省委写作组的写作,几个星期不能回家。他还去过北京写作至少有五、六次,每次从两个星期到一、两个月不等,在《解放军报》社、《人民日报》社或《光明日报》社,代表中山大学写作组或参加代表中共广东省委写作组。

有一次他去北京是国务院的一个写作组借用的,记得他当时告诉我北京来函或电报到中山大学要求调他(也许还有黄天骥)去这个写作组,但学校只同意他被借用那次。是不是笔名“初澜”和“江天”的国务院文化部写作组我记不确切了,那时我们家已经搬到校园东北区5号楼下,“曾阿姨”家在楼上,每层两个住户。本文第二部分提到曾阿姨丈夫原来是广州军区文化部的领导,在文化大革命初期自杀死亡,而他原来属下的“欧阳海之歌”作者金敬迈被提升为国务院文化部负责人又再被毛主席夫人江青送去坐牢;那时我们家还住在东南区10号而曾阿姨家住一栋两层楼也在我们家的后面、郑医生家楼房的西边,她的二儿子和小儿子也不时有玩“打翘棍”。

后来到了1980年代爸爸是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八卷本的编辑委员(见“马克思主义哲学史(面向21世纪课程教材)”,考研共济网),与爸爸两人共同主编第三卷的北京大学徐琳老师原来是“梁效”写作组的年青成员(见李经国“隔世追忆《观雪记》挥泪怀思忘年情 周一良先生晚年二三事”,2004年11月19日,《文汇读书周报》)。

该书三位主编之一是林利女士,同盟会、国民党和共产党三朝元老林伯渠的女儿,曾在1930年代苏联与毛泽东妻子贺子珍一起学习,当大家一起在俱乐部大厅收听塔斯社记者在延安采访毛主席的新闻广播时她们、包括贺子珍自己才知道原来毛主席已另有妻子了(见林利“我目睹了贺子珍、金维映在苏联学习时的不幸经历”,原载《中华读书报》,2004年11月25日,新浪网;和朱亚夫“春雨润物细无声——林伯渠教子故事”,2008年11月4日,内蒙古妇女网)。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像爸爸这种为官方写作的笔杆子也很少自己发表文章,因为不愿意说自己不相信或不同意的话。我能找到的在文革十年、即1966年夏天到1976年夏天里他署名的学术文章只有一篇,在1973年“批林批孔”运动时与两位同事“韦石”和陈荣冠合写批判林彪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背叛、篡改”。浏览了这篇文章,我发现它竟一个字也没有提到“孔子”或他的儒家思想。

那时的“批林批孔”,批孔夫子比批林彪还厉害。发表爸爸文章的刊物是曾被文化大革命中断的《中山大学学报》在1973年重新复刊的第一期,里面大部分文章是“批孔”的(见《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73 年01期)。“杨淡苇”同学的父亲、哲学系主任杨荣国教授带头而且有两篇,他还受到毛泽东本人欣赏而成为全国的“批孔”带头人(见王保贤“应该知道一点杨荣国先生”,光明网,2010年5月28日;和“毛泽东:林彪与国民党一样”,摘自叶永烈《“四人帮”兴亡》,2011年5月7日,新华网)。连袁伟时叔叔,我记忆中“韦石”应该是他的笔名,也用真名发表一篇批判“孔子反动教育”。想想看,爸爸是从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出身的,而他宁愿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来“批林”但不“批孔”,值得回味思考。

根据历史回忆,当时在中共中央领导中以周恩来为首的一派是支持“批林整风”但不支持“批孔”的(见李辉“1974年“黑画事件”真相”,2010年5月24日,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和“四十一、批评“四人帮””,摘自金冲及主编《毛泽东传(1949―1976)》,人民网)。我想当时情况有点类似于本文上一部分提到爸爸所回忆的1957年:“中国共产党的整风运动很快变为反右斗争,担任复办中山大学哲学系筹备工作的几位重要教师被错误地划为右派分子”。

本文第二、三部分提到爸爸是经同为江西籍的同事和教师宿舍室友“熊茂生叔叔”介绍、在文革前不久加入共产党成为预备党员的,而在我四岁多、大约1963年时熊叔叔从北京学习回来还曾送给我记忆特别深的小敞篷车玩具。熊叔叔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文化大革命刚开始便发表了一篇这方面的文章,在那期刊物里还正好被一篇赞扬我刚读过的第一本大人书籍、革命小说《欧阳海之歌》的文章紧跟在后面(见《学术研究》1966 年03期)。

很可惜,熊叔叔在文革期间患癌症去世,大概最多也就四十岁出头。

在文化大革命刚结束不久的1978年杨荣国教授也因癌症去世,约71岁左右(见“杨荣国”,百度百科)。

文革时的中山大学写作组领导张海伯伯也在1970年代后期因癌症去世,当时还没退休,肯定比杨荣国年轻。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癌症那可是巧了。

本文上一部分提到与阿公同为潮汕地区历史上著名书法家的几位跟爸爸相关的也是因癌症去世,包括爸爸的老师詹安泰于65岁左右、与爸爸同在马克思主义哲学领域的杜国痒72岁不到、和汕头大学首任校长许涤新在大约82岁。

周恩来总理在1972年美国尼克松总统访问中国后将要访问苏联时也被发现有癌症,并因之于1976年撒手人间,这我讨论文革暴力的中文博文,“Team Canada female athletes disqualified from Commonwealth silver medal, jailed Chinese democracy activist awarded with Nobel peace prize, and others in between (Part 2) – when violence is politically organized”,有提到。但周恩来身在北京,在毛泽东之前去世并比毛泽东少活了四年多将近五年。

在写作组工作期间爸爸被诊断患了接近晚期的肝硬化,他所患肝炎从1958年下放到农村劳动锻炼时开始,已是久症。一段时间他后又被发现患有先天性和风湿性两种慢性心脏病,而本应无法医治的肝硬化经过中药治疗后则奇妙地消失了。

今天的哲学界将爸爸与比他资历老的“刘嵘伯伯”和比他年青的“叶汝贤叔叔”共同称为广东省“三位著名马克思主义哲学教授”,这里引用的是原北京师范大学和华南师范大学余少波教授的提法(见余少波“求是的传统,创新的精神—学习刘嵘,高齐云,叶汝贤三位哲学教授治学之道”,2010年12月1日,光明网博客)。余教授指出刘嵘教授的研究重点是毛泽东思想而爸爸的研究重点是马克思恩格斯哲学思想,但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作进一步的讨论。

文化大革命开始时不少教师作为知识分子受到批判打击,譬如本文上一部分提到妈妈就被她中学的红卫兵们“抄家”。袁凌告诉我他父亲也被学生批斗过。爸爸还好因为他年青而且教的是马列主义。

我在文革时问过爸爸:“你写过大字报批判其他老师吗?”爸爸回答说,其他人的事情不知道就只写了一张批评刘嵘副系主任的—我记得爸爸说指责他“实施家长制,不接受不同意见”。

爸爸真是书呆子。刘嵘伯伯早在文革前就是研究毛泽东思想的大红人,又是哲学系的共产党总支书记和主管马列主义教学研究的领导。爸爸跟他在在1964年合作写过一篇批判原中共中央党校校长杨献珍的“合二而一”论的文章(见《学术研究》1964年06期)。如果没有跟刘伯伯合作,光靠熊茂生叔叔我恐怕爸爸入不了党,而马上就要到文化大革命了,刘伯伯夫人“马菊英”老师又是教中国革命历史的,人家可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爸爸的脾气不好,有时会跟别人争论到发火,不欢而散。我在小学年纪时,听他谈到附近的一些事情我有时会说我听到的不同,“是袁凌告诉我的”,而这时爸爸会说,“不要袁凌说什么你就相信,袁凌叫你去死你去吗?”到了我中学年纪时,爸爸很愿意跟我谈他写文章的构思,但如果我提出不同观点他不接受而我再坚持他会发脾气,这时我如果不停止他会打我一巴掌,虽然过后不计较但他会说:“你有本事自己出去辨论啊,自己去死嘛,你以为你是爱因斯坦吗?”

到了1970年代末和1980年代初我在中山大学读数学和计算机科学本科时刘嵘教授已是主管政治思想工作的副校长,我们全校学生们都听过他作的思想教育报告。那时爸爸也是学校学术委员会委员了,委员会的文科社会科学方面是刘副校长领导的。多年后我听说在1980年代有一次学术委员会讨论教师提升教授职称时有些爸爸支持的人选被否决了,爸爸因此向学校写了一封正式信件指责刘嵘副校长“打击、压制人才”。

刘嵘教授来自与唐玄宗皇后杨贵妃同名的浙江省玉环县,在1980年代辅导培养了中国第一位毛泽东哲学思想博士,并在1989年获得“全国优秀教师奖”(见“著名哲学家刘嵘”,2007年9月12日,中国玉环新闻网),不管爸爸对他怎么看。1989年春天大学里有不少学生、教师上街集会表达政治意愿,爸爸没有参加但也捐了点钱—当然比他买的国债少多了。

刘嵘老师在81岁左右(因患肺癌)去世时,那天二月二十日(见“著名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刘嵘同志逝世”,原载《南方日报》,2001年2月22日,新浪网)正好是爸爸的生日,但无论如何他比后来在72岁多时因长期心脏疾病去世的爸爸多活了八、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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